高阶武家对于家臣团是非常忌惮的,可以说是既用也防。
不论是斯波义银,细川藤孝这些守护大名,还是织田信长,三好长庆等战国大名,对家臣团都充满了警惕。
仿佛一不小心,权柄就会被篡夺,君臣之势逆转。这种恐惧源于武家的土地制度,安堵制。
日本崇尚唐朝,高层设计多有借鉴于遣唐使带回的唐朝制度。其中土地制度,也是如此。
中古天朝以庄园制为本,限制人身自由,类似于农奴,而武家的本质接近于天朝古代的部曲。
庄园制的自给自足对于中央集权是不利的,所以唐朝设计租庸调制,日本朝廷也采用了这一制度。
租庸调制使得一切归于国有,其中一个重点在于均田,简单来说就是公有制,土地公有属于国家。
庄园制与租庸调制的组合,是带有奴隶色彩的国有土地制度。
没有私人,一切都是国有。地属于国家,人属于国家,生产物资属于国家,你所有的只是借用。
各级官吏名下的田地在降职或死亡后,多余土地是要交公的。
这种制度在庄园制时代,保证了国家对地方豪强的予取予夺的权利。
而日本自朝廷时代的国有制到武家时代的安堵制,只是从一个公家变成了无数零散武家各自为政。
土地在本质上还是公有制,只是变成了各家武家集团内部的公田。
在朝廷时代,为了防止自家土地丧失,贵族使用世袭官职的方式,保证自己的土地不失。
武家正式登上政治舞台,始于朝廷授予武家栋梁的征夷大将军。
由武家栋梁组建的幕府所采用安堵制,公田挂钩在各家大名名下。
例如斯波家。
虽然斯波义银是家督,理论上拥有二十余万石所有土地的支配权。
他发下安堵状,授予各家的领地,其实是斯波家名下的公田。
斯波义银在斯波家督位上,才拥有斯波家直领这一公田,这些领地是属于斯波家而不是他本人。
换而言之,如果把斯波家比做一个国家,这个国家的土地全部是国有的。
你的安堵状,就是附属的土地的使用权。
武家奉公,是为了恩赏,恩赏之中,安堵状最重。如果你不再奉公,那么就有权收回你的安堵状。
如此,形成了家名之下的武家集团共同利益,也清晰了大名们为什么害怕家臣团的原因。
武家家名之下不只是主君的财产,更是这个家名之下,姬武士团的公产。
一旦家督背离了家臣团的意愿,损坏了大家的共同利益,那么就可能遭遇下克上的危险。
更可怕的是,土地是层层下放的,每一级武家的诉求是不同的。
高阶武家要争霸,中阶武家要土地,基层姬武士要爬上去。
层层叠叠不同的诉求,以及武家对于暴力的滥用。
上压下,下克上,导致武家社会极不稳定的社会结构。
足利义辉与幕臣的关系也是如此,足利家下放了太多的利益给幕臣,如今想要收回,谈何容易。
如果不是将军这一独特身份,地方实力派源于守护体系利益的全力支持,足利义辉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就是高阶武家的无奈,看似权利在我,其实是步步惊心。
做任何事都需要先考虑家中利益集团的反应,不敢稍有差错。
足利义辉要收权,斯波义银要调动家中实力去关东,都是反复思量谋划,不敢任性妄为。
细川藤孝也是如此。
义银刚回到府邸,她便跟了过来,请求会面。
两人在茶室对坐,皆是低头品茶,一时无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武家重利,也难以抹杀天性。
很多事牵连上感情就变得难以判断,特别是男女之情,更是斩不断理还乱。
细川藤孝压下复杂的心绪,开口问道。
“谦信公与将军达成协议前,为何不与我商量一下,只是派明智光秀通知一声,令我措手不及。”
义银微微鞠躬致歉。
“是我考虑不周,没有与你协调立场。
三好六角两家异动,足利家与斯波家的纠纷已经不宜再拖延下去,我干脆选择快刀了断。
细川三渊两家这次出手相助,尽全盟友的义务,我感恩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