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将皇城下的五竹笼罩在火海之中,四年前京都叛乱时,范闲经由监察院所设的火药空爆毒计,毫无疑问最为强悍。然而早在四年前,范闲便已经将监察院库存的大批火药都藏在了小楼之下,最关键的还是这漫天的雨,这该死的雨,所以宫典只可能寄希望于火油,能够杀死皇城下的五大人。
火油泼了下去,却根本无法泼到五竹的身上,五竹行走的看似缓慢稳定,然而却像是一个在悬崖上飞腾的羚羊,走到了宫门之前。
雨势渐小,皇城上的禁军终于点燃了十数根火箭,全部shè了下去,火苗一触皇城下与水混在一处的火油,顿时猛烈地燃烧了起来,火苗就像是从地上升起的暴雨,火雨,猛地探出了巨大的火苗,要将五竹那孤单的身影吞没
便在这一刻,五竹飞了起来,更准确地说,他是走了起来,完全超乎了所有人类的想像,他手中的铁钎准备地刺中了皇宫约两丈高处一个缝隙,身体如被弓弦弹出的箭一般,迅疾加速,化作了一道冷漠的影子,在平滑峭直的皇城墙上,双脚不停交错,就这样向着城墙奔跑而去
谁也无法形容这幕景象,五竹在路上,在皇城的墙壁上,正对着落雨的天空奔跑
当五竹那双穿着布鞋的脚,稳稳地落在皇城头上时,宫典便知道大势已去,这个世间除了皇帝陛下之外,再也没有谁能够阻止五竹入宫。
秋雨下广场的一角忽然传来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骑兵的数量并不多,然而格外肃杀,枢密院正使,如今庆方第一人,叶重大帅,终于从枢密院赶了过来。
叶重面sè一片震惊与铁青,雨水让他花白的头发贴在微黑的脸庞上,看上去异常狼狈。他远远地看着城头上那个孤单的瞎子背影,从马上跳了下来,在雨水中向着皇城的方向狂奔,却险些摔了个踉跄,凄厉喝道:“五大人,莫要乱来”
“知道神庙已经荒破了但朕想老五既然是庙里的人,神庙总有办法把他留在那里,谁知道他还真的能够重返人间,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贼老天,今天要下这么大的一场雨这是为什么呢”
“朕心怀天下,手控万里江山,不料今ri却被一匹夫逼至驾前,谁能告诉朕,这是为什么呢”
“上天何其不公,若再给朕一些时ri,不,若当ri朕没有伤在那个箱子之下,朕又何惧老五来此”
“不过即便老五来了那又如何”
不时得闻宫外急报,却依然一脸平静的皇帝陛下,唇角忽然泛起了一丝冷笑,缓缓地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平稳地举起双手,让身旁的姚太监细心地检查了一遍身上的龙袍可有皱纹。
龙袍有许多种,今ri庆帝身着的龙袍极为贴身,想必对他稍后的出手,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只是,只是皇帝陛下眼角的皱纹为何显得那样的疲惫那样的淡淡哀然
站在幽静而空旷的太极殿中,庆帝负手于后,沉默许久,他的头发被梳理的极为整齐,用一条淡黄sè的丝带随意地系在脑后,显得格外潇洒。
许久之后,他缓缓睁开双眼,眼眸里再也没有先前那一番自问时的淡淡自嘲之sè,有的只是一片平静与强大的信心。
皇帝陛下平静而冷漠的目光,顺着太极殿敞开的大门,穿过殿前的广场,一直望向了那方厮杀之声渐起的皇城正门,他知道老五呆会儿便会从那里过来,因为他知道老五的xing格,那厮这一生,也只会走这最直接的道路。
“找到范闲没有”他的眼帘微垂,轻轻地转动着手指间的一枚玉扳指,很随意地问道。
“还没有。”姚太监在一旁恭敬禀道:“范家小姐昨天夜里就失踪了。”
皇帝闭上了双眼,沉思片刻后说道:“朕看来依然是低估了很多人,比如若若这个丫头。”
姚太监在这个时候不敢接话,只是在心里也觉得异常古怪,当宫中知道了范闲入京的准确消息之后,陛下昨夜第一时间将范家小姐请入了宫中,很明显,陛下掐准了范闲的命脉,然而谁知道昨夜范家小姐却忽然间在宫里失踪了。
如果范家小姐是一位隐藏着的高手,那为什么还会被内廷请入宫中,而不是在宫外便逃走
皇城处的上万禁军,还在用自己的血肉与生命,顽强地阻挡着五竹的进入,一路皆血,却没有一位禁军退后一步便是四顾剑当年在大青树下用木棍戮死蚂蚁也还需要时间,更何况眼下杀的是人,五竹依然平静的杀着,然而面前的人从来没有少过,不知道还要杀多久。
“还有半个时辰。”皇帝陛下似乎总是能准确地把握世间的一切事物发展,他缓步走出了太极殿,站在了长廊之下,看着廊外越来越稀的雨丝,似有所思。
皇宫之中的太监宫女,满脸紧张地退在远远的地方,皇帝的身边只有姚太监一人,显得是那样的孤单。
皇帝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轻轻地咳了几声,从姚太监的手里接过洁白的丝绢擦拭了一下唇角,冷漠说道:“如果安之再不出手,这事情就有趣了。”
皇宫里的气氛异常紧张严肃,全无一丝生动活泼,自然相当无趣。此时的范闲,便在太极殿长廊尽头的几名太监之中,心情异常沉重复杂地注视着远处那个中年男人,或者现在应该说是老人。
昨天子夜刚过,在漆黑夜sè的掩护下,范闲一个人来到了皇宫。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再像那一年殿前诗会后那般,学壁虎爬进宫里去。因为如今的京都,因为北方如火如荼的战事,更因为他的归来,防卫力量被提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层级,再想逾墙而入,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于是范闲动用了自己在这个天下埋的最深的那枚棋子,这枚棋子除了他之外,便只有王启年知道,邓子越也只是隐隐了解过一些,那就是洪竹。
如今的洪竹已经回到了御书房,重新得宠,在这位宫中红人的暗中梳导帮助下,范闲看似轻松,实则极为凶险地经由浣衣坊方向潜入了皇宫。
范闲没有想过如果洪竹将自己卖了,那会是怎样的后果,他的第二次人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敢失去的
潜入皇宫之后,范闲便知道了妹妹再一次被接进皇宫的消息,他马上明白了陛下的想法,看来到了今ri你死我活的这一刻,这位坐在龙椅上的男子,终于撕下了一切虚伪的面具,准备直接用若若的xing命来威胁自己。
这和当初若若做为人质不同,因为当时的皇帝陛下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所以依然可以保有圣君的面目,范闲也不担心他真的会拿妹妹的生死来威胁自己。
而如今皇帝已然老了,缠绵的伤势根本未好,只怕他也嗅到了那丝死亡的味道。
范闲咪着眼睛,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在那几名宫女的身后,通过她们衣衫的缝隙,注视着太极殿正门口的皇帝老子,一时间心情竟有些复杂。
他也知道了皇城处的异动,猜到了五竹叔的到来,然而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五竹叔是真的醒了不过无论如何,范闲十分清楚这些绝世强者的实力和庆军强大的战斗力,就算五竹异常强悍地突破了禁军的防御,只怕杀到太极殿前来时,也必然要受伤。
而面对着好整以暇,安然以待的皇帝老子,五竹叔又能有几分胜算
范闲的眼睛眯的更厉害了,看着远方的皇帝陛下轻轻地咳了两下,然后将擦嘴的白绢收入了袖中。